看画中云卷云舒

你喜欢什么，了不起的外国人，我喜欢云，那边飞过的云，美妙的云。

——波德莱尔《外国人》

编者按：

作家王小波曾在《黄金时代》中写到: “那一天我21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化作天空中的一朵云，确实是浪漫的奢望。在美国，有一位同样浪漫，而执着于云的画家伊恩·费舍尔（Ian Fisher），他画了十几年的云画，记录了各种天气下的云。

费舍尔笔下的云是令人欣喜的，它们美妙又具体。但是，如果我们暂时忘记这种浪漫情怀，就会发现，这种把云作为画面主体的表现方式在绘画中是少见的，“云”是故事画、风景画的背景，它充当更多的是“跑龙套”的角色，那在西方的绘画之中，作为画面辅助的“云”是如何成功逆袭的呢？

一、 作为主体的云

艺术家伊恩·费舍尔，1984年出生于加拿大新斯科舍，曾就读于科罗拉多大学波尔得分校，现在美国丹佛市从事艺术创作，在他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只画“云”这一个元素。

图 | 云的系列，伊恩·费舍尔，布面油画，2004—2016

他描绘各种形状、各种天气下的云彩，并且认为云是最神秘莫测，变化多端的，时刻都在选择，变化之中，从来都没有保持一刻的一致。（"The clouds are mysterious elements in constant change. Continually alter theiressence and, nevertheless, remain themselves."）

图 | 云的系列，伊恩·费舍尔，布面油画，2004—2016

图 | 云的系列，伊恩·费舍尔，布面油画，2004—2016?

千变万化、色彩优雅、充满情绪的云朵占据了整画面，带来一种视觉冲击力。费舍尔与传统描绘方式的不同在于，他单纯的描绘云，换句话说，云是他画面的表现主题，不作为服务画面的辅助结构。

图 | 云的系列，伊恩·费舍尔，布面油画，2004—2016

图 | 云的系列，伊恩·费舍尔，布面油画，2004—2016

值得注意的是，将云彩从画面中独立出来描绘，伊恩·费舍尔并不是首创者，早在19世纪，英国伟大的风景画家约翰·康斯太勃尔(John Constable)就描绘了系列作品《云的习作》。他为了画好云朵，像个气象学家一样仔细观察云朵在不同天气下的形状，他的作家朋友这样形容他笔下的云：“看到康斯太勃尔画的云，让我有一种想穿上大衣带上伞的冲动。”

图 | 云的习作，约翰·康斯太勃尔，布面油画，1817—1820

康斯太勃尔主张到自然中去寻求完美，他信奉大自然的真实，比如原野、天空和大海，鄙视一切企图超越真实的定型定性。他认为真才是美结实的灵魂，从某种意义上讲，康斯太勃尔和伊恩·费舍尔都认识到云是变化的，不定的，这也是它最美妙，最真实的地方。因此，观察和记录云的这种变化，是领悟自然规律的最佳方式。

图 | 云的习作，约翰·康斯太勃尔，布面油画，1817—1820

康斯太勃尔的《云的习作》格调清新活泼，充满自然的生气。但他的云画的表现目的并没有费舍尔那么纯粹，最终是为了使他的风景画更有表现力。因而，这些云彩还是会化作其画面的背景。

图 | 索尔斯堡大教堂，约翰·康斯太勃尔，布面油画，1825

然而，作为背景的云彩，在绘画艺术中并非一层不变。每一时代云彩的不同呈现形式实际上寄托了不同的审美理念甚至是精神信念。

二、作为辅助的云

作为辅助的云，在绘画中作用非常广泛。艺术一直把云当一种工具,它可以被简化或省略，以此来突出主体；也可以在神圣题材实现“腾云驾雾，飞上天国”的功能；最后，当科学的云渐渐被认识，画里的云的表达才更加丰富，有了不同的光影层次，色彩冷暖。这种认识的转变也为现代艺术中云能够作为画面主体奠定了基础。

1?、沉重的云：

中世纪早期的绘画中，云是很少露面的，天空常常一片金灿灿的背景：

图 | 主显节，乔托·迪·邦多纳，木板蛋彩，1320

或者是一片湛蓝，附带着些许暗示着云的白点，正如林堡兄弟的《豪华日课经》中所表现的一般：

图 | 豪华日课经·五月，林堡兄弟，手抄本，1412

同样的，在乔托（Giotto）画中，我们也勉强可以辨认出云的存在，天使的身旁，似乎萦绕着一团密不透风，沉重如铁的云：

图 | 哀悼基督，乔托·迪·邦多纳，木板蛋彩，13世纪

因而，在西方中世纪的绘画艺术里，云似乎是被格式化的，被格式化地省略，使得画面本来要表达的神圣主题成为唯一；又或者因为透视法还未成熟的缘故，被技法所制约，被格式化的简约了。所以，画面中呈现的云是稚拙的，缺少变化且沉重的。

图 | 旷野中的施洗约翰，乔托·迪·邦多纳，木板蛋彩，13世纪

2?、迷幻的云：

在一些宗教题材的绘画中，云常常是具有迷幻的，它暗示空间的高度和神圣性。女圣人在《摆脱虚空》中是这样形容的:“上帝抓住了灵魂,将它完全带离土地，正像太阳吸取蒸汽。我是这样听说的，神圣的云飞向天空,带着灵魂,暗示它将要进入的天国的荣光。”（摘自《云的理论》）在这里灵魂化作了半明半暗的云，慢慢的升入天国，因而是带有想象性的。

图 | 最后的审判，米开朗基罗，西斯廷教堂天顶壁画，1536-1541

米开朗基罗所描绘的云，已经具备了比较自然的透视，不似之前那样沉重了。在西斯庭教堂顶部的人物借助云朵,就可以在天空任意移动。另外，云也暗示了画面空间——即天国的高度。云作为作品中建构的成分出现，服务于作品的空间设定。

图 | 圣母加冕，安尼巴莱·卡拉齐，布面油画，1595

到了17世纪，学院派画家安尼巴莱·卡拉齐（Annibale Carracci)的圣母加冕也是如此，利用云层的空间暗示作用，在有限的空间里分隔出了天上与人间——一个神圣的世界和一个世俗的世界。由此，在艺术之中，有些云是充满圣光的，伴随着迷幻、升腾，暗示了一个神圣的空间。

3、科学的云

云作为风景画的表现对象之一，到了19世纪，随着风景画的发展渐趋成熟，受到艺术家的重视。然而，云虽然作为风景的元素,它本质上是气象现象在艺术中的表现。

图|阿尼克城堡，威廉·透纳，布面油画，1829

从云类和高度来简单归纳，云主要有三种形态：一大团的积云、一大片的层云和纤维状的卷云。

科学上云的分类最早是由法国博物学家让·巴普蒂斯特·拉马克（Jean Lamarck）于1801年提出的。1803年，英国科学家路克·何华特（Luke Howard）按云的形状、组成、形成原因等把云三个云族，再这三者中分出了十大云属：

高云族：6000m以上高空,对流层较冷的部份，分三属，都是卷云类。

中云族：中云于2500m至6000m的高空形成，它们是由过度冷冻的小水点组成。

低云族：低云是在2500m以下的大气中形成，当中包括浓密灰暗的层云、不连续的层云和浓密灰暗的雨层云，层云接地就被称为雾。

（还存有另一种分类法，加入直展云族而成四大云族）。

图 | 退役的铁梅雷尔号战舰，威廉·透纳，布面油画，1838

19世纪的艺术家从理论中认识到科学的云层，并表现在作品中。19世纪上半叶，英国学院派画家威廉·透纳的画中，云是多种多样的，有积云、层云和卷云；又以色彩的冷暖暗示了云的远近：远处的云是冷色的紫色和蓝色，给人一种后退的感觉，近处火红的暖色，跳出前景。

图 | 风雨和速度-西部大铁路，威廉·透纳，布面油画，1844

英国艺术评论家约翰·罗斯金（John Roskin）认为透纳就把“高云族”作他最喜欢表现的区域，“给世人展示出另外一个天际的世界之末日。”

同时，他认为透纳把“低云族”，即无形状的水气般的云（如雾一般的云）表现得淋漓尽致。表现如雾一般的低层云正是现代画家的强项，在这个群体之中，云已经成为风景画的重要表现部分了。

图 | 楚恪湖，威廉·透纳，石墨水彩，1843

由此，天上云卷云舒，被表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作为主体的云，还是作为画面背景的云，都给承载着不同时代对云的理解与对美好的想象。从伊恩·费舍尔的云画开始看起，我们看到了个体对于云的执着，这是浪漫的；也看到了作为辅助的云如何由简到繁，走向画面主导的漫漫长路，拥有了自己的主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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